第189章：逃离

　　夜色笼罩，大雪纷飞，白鲤再无往日的活泼模样。她发丝凌乱，白色衣衫也沾染上了尘埃。杏树、山火以及为她牵马的人，都留在了昨日。明天不再有惊喜，再度抬眸时，她的眼中已无需再有光芒。
　　韩童伫立在桅杆之上，远远望着白鲤，沉默良久。他万万没想到密谍司竟然会用白鲤来威胁自己。究竟是谁出卖了自己呢？云羊举着火把，用火光照亮白鲤的脸庞，以便让韩童看得更加清晰：“韩宗主，嘉宁二十四年春，你悄然出现在靖王府门外，看了郡主一眼便离去；嘉宁二十五年上元节，你又在城隍庙暗中等待，看了郡主一眼后再度离开；嘉宁二十六年…… 你总共偷看郡主十二次，其中七次是郡主生辰之日，还有五次分别是上元节和重阳节。你说说，这是为何呢？”
　　韩童瞳孔猛地收缩，他原以为自己去探望白鲤时行踪极为隐秘，却没料到还是被人察觉了。如此看来，并非有人出卖自己。连阿云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偷偷去看望过白鲤，今晚那个算计自己的人更不可能知晓。
　　云羊似笑非笑地看着韩童，摇曳的火把将他的脸庞映照得一半明亮，一半阴暗，显得格外狰狞：“韩宗主，我密谍司监察天下，任何魑魅魍魉都无所遁形。将你缉拿归案不过是早晚之事，倒不如我们现在做个交易，救郡主一命。”
　　白鲤听到云羊的话，怔怔地抬头望向高高桅杆上的韩童。她曾对陈迹说，此人偷偷看过她四五次，那是她察觉到的次数。而在她未曾留意的角落，对方竟然偷偷看望过她这么多次。韩童身姿挺拔地立于桅杆之上，远远问道：“说说看，怎么救？” 云羊笑容满面道：“韩宗主，用你的命，换郡主的命。”
　　韩童沉默良久，才缓缓说道：“你以为我会如此愚蠢吗？我与她毫无瓜葛，你们密谍司是不是弄错了什么？” 下一刻，皎兔抽出袖间短刀，在白鲤大腿上划开一道口子，血液瞬间染红了裤腿。
　　然而白鲤神色未变，只是呆呆地望着河面，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。韩童身形微微一动，却又止住了。皎兔转头看向韩童：“下来换人，你跟我们走，我密谍司允许你的人送她离开。”
　　金猪冷冷地看了两人的背影一眼，他知道这两人又在说谎了。
　　即便他们是十二生肖，也没有放走郡主的权力，连内相大人也不行。他看向韩童，心中也不确定韩童是否会束手就擒，又看向白鲤腿上的伤口。却见皎兔再次挥刀割向白鲤的胳膊，就在刀即将落下时，金猪捉住了她的手腕。金猪阴沉着脸说道：“差不多就行了，郡主说到底是皇室宗亲。如今陛下还没决定要不要杀他们，别太自作主张了。”
　　皎兔斜睨了他一眼：“你想多管闲事？” 金猪冷笑：“我只是觉得你们可能会犯蠢，丢了生肖之位和性命，所以好心提醒一下。” 皎兔哼了一声，缓缓收起了刀。
　　云羊再次看向韩童，高声问道：“韩宗主，真的不想换郡主活命吗？” 然而韩童只是静静地看着白鲤许久。他看到白鲤腿上的伤口以及那倔强而默不作声的表情，顿时将指甲抠进手心里，渗出了鲜血。但他最终没有选择以命换命，只是森然说道：“你们以为我会那么愚蠢吗？哪有什么换命之说，不过是一起死罢了。
　　密谍司今日之所为，日后我定会加倍奉还。” 说罢，他又看了白鲤一眼，转身一跃，钻入冰冷的河水之中，消失不见。云羊和皎兔愣住了，而白鲤则微微低下了头。
　　金猪对皎兔说道：“还不赶紧帮郡主包扎伤口，这都是谁出的馊主意，郡主与韩童能有什么关系？” 云羊冷冷地回视：“若无关系，他怎么会偷偷看望郡主那么多次？说他们没关系，你自己信吗？”
　　金猪反驳道：“韩童是什么人？那是在江湖上叱咤多年的大枭，手下帮众多不胜数，怎么可能因一时的感情而葬送性命。” 云羊冷笑：“方才有人劫狱带走了世子，不知道藏匿到了何处。你也看见了，韩童方才偷偷招来快船，分明是要送人离开，想必他要送的就是世子。”
　　白鲤转头看向云羊，劫狱？世子？是谁做的？她脑海中冒出一个答案，就像她每次下意识都会想到的那个答案一样。只是她以前很笃定，此时却又否定了。金猪装糊涂道：“韩童不过是招来一艘船而已，这就跟世子关联起来了？” 云羊斜睨他一眼：“等等看便知道了。”“等什么？”“等张拙，张大人。”
　　大雪纷纷扬扬，洛城府兵骂骂咧咧地押运着粮草前往码头。大家耳朵、双手冻得通红，脚尖也凉透了。有人低声埋怨道：“下这么大的雪，要是能回家小酌两口，搂着老婆孩子热炕头该多好，知府大人为何偏偏要在今日运粮？”
　　“是啊，下这么大的雪，等雪停了不好吗？还非要绕那么远的路！”“别说了，码头就在前面，赶紧办完差事回家睡觉…… 小声点，知府大人来了。”
　　粮队旁，知府身着一身红衣官袍，骑在马上。他肩上披着一件红色翻狐裘大氅，手中抱着一只铜手炉，忧心忡忡地看着前方码头灯火通明，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。张拙思忖片刻后说道：“等等，粮草先停下！” 府兵疑惑地转头，只能将牛车全部停下。张拙挥了挥手：“今日不运粮了，我们将粮草运回粮仓！”
　　府兵一下子炸开了锅，偏将高声道：“大人，我们从傍晚走到现在，眼看就要抵达码头了，为何不运了？” 张拙冷眼看去：“要不你来当这个五品知府大人？” 府兵缩了缩脖子：“卑职多嘴。” 张拙挥挥手：“走！”
　　然而就在此时，有笑声从房顶传来：“张大人，这是要去哪儿啊？” 张拙豁然抬头，只见云羊与皎兔正站在路旁屋檐上，低头俯瞰着长长的运粮队。说话间，粮队附近的小巷子里涌现出数不清的解烦卫，手按腰刀，将粮队团团包围起来！府兵们想要抽刀对峙，却听云羊漫不经心地说道：“敢在我密谍司面前拔刀的人可不多啊。” 府兵神情一滞，讪讪地松开了手。
　　张拙沉声道：“怎么，各位要劫我粮队？即便你们是密谍司，也不能随意侵扰官粮转运！我大宁律法十八卷第七条规定，凡侵扰、盗取税粮押运二十五贯以上者，杖一百，刺‘盗官钱粮物’五字，发配三千里！”
　　云羊笑吟吟道：“本座知道张大人能将我大宁律法倒背如流，不必随随便便拿出来吓唬人。我们也是接到消息，称大人这粮队里可能窝藏嫌犯。张大人，你既然熟背律法，可知包庇谋逆是何罪？” 皎兔坐在屋檐上，笑嘻嘻地问道：“张大人，包庇逆党，会不会也跟着满门抄斩啊？”
　　张拙冷冷凝视着云羊：“你说我包庇谋逆，有何证据？” 云羊笑了笑：“简单，我们搜一搜粮队便知道了，动手！”“慢着！” 张拙神色紧张地看了一眼粮车，右手高高举起，止住了解烦卫的脚步：“此乃朝廷官粮，我看谁敢妄动？” 云羊挑了挑眉毛：“怎么，张大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？” 说罢，他从怀中取出王命旗牌：“张大人可知这是什么？我密谍司手持王命旗牌，可代天巡狩、先斩后奏！”
　　张拙沉声道：“你手持王命旗牌不假，但也不能肆意妄为。我记得两位前阵子才刚刚犯过大错吧，若这次再搞错，不知会不会丢掉生肖之位？” 云羊与皎兔相视一眼，眼中皆有迟疑之色。
　　他们并不惧怕发配或者被文官参奏，只是内相那里向来不会给人犯第三次错误的机会。张拙见有转机，赶忙添火加柴：“两位手持王命旗牌，自是可以搜查粮车，但若是两位找不出什么来，本官可要去御前参你们一本。到时候两位的从四品官身，怕是要保不住了！” 皎兔捂嘴笑道：“张大人何必如此紧张地威胁我们二人呢？你越是威胁我们，我反倒越觉得粮队里面窝藏着罪犯。
　　云羊对着解烦卫挥了挥手，下令道：“搜！”解烦卫随即指挥府兵将一包包粮食从车上卸下，堆放在雪地上。然而，随着时间缓缓流逝，所有粮车都被卸得一干二净，却并未在车上发现藏有人的迹象。
　　云羊焦躁地在屋檐上来回踱步，大声喊道：“检查一下麻包里有没有藏人！”解烦卫拔出腰刀，将粮袋刺破。就在这时，皎兔转头间，忽然瞧见张拙嘴角露出一抹讥讽的冷笑，她顿时觉得不对，急忙喊道：“慢着，别再刺了！粮草麻袋就那么大，根本藏不了人！”可惜现在下令已经晚了，已有二十余包粮食被刺破，粮食沙沙地流淌出来，散落一地。
　　张拙哈哈一笑，捋了捋胡子，说道：“两位，粮草里可有罪犯啊？”云羊与皎兔轻飘飘地落在地上，皎兔高声道：“所有府兵把头盔摘下来，一个个检查，看看逆党有没有藏在其中！”张拙也不再伪装，懒洋洋地说道：“都把头盔摘下来给大人们瞧瞧吧，让他们看个够。”云羊与皎兔信不过别人，亲自逐一辨认府兵，可里面根本没有世子的踪影。
　　云羊低声道：“完了。”他的内心渐渐沉入谷底，只觉得自己来到洛城之后，没有一件事情是顺利的，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？皎兔疑惑道：“会不会半路跑到别的地方去了？”云羊狰狞地说道：“搜！今晚就算把整个洛城翻个底朝天，也必须找出世子！”解烦卫如潮水般退去，张拙冷冷地看着他们的背影，高声道：“两位密谍司的大人，这次可能真的当不成生肖了哟。”
　　陀罗寺门前，三十二名僧人一边诵经，一边抬着巨大的须弥座返回寺庙。他们摇动着铜金刚铃，垂眸低眉，仿佛洛城今晚发生的一切都与他们毫无关系。待进入寺庙后，僧人们将须弥座与自在观音像抬进大雄宝殿。有小沙弥将大雄宝殿的八扇朱漆大门关上，把风雪全部阻挡在门外。
　　此时，身着一身火红色衣服的张夏从经幔后面走出来，抬手指挥着小沙弥道：“把他们放出来。”小沙弥看向年迈的主持，主持挥了挥手，说道：“照做。”小沙弥双手合十，应道：“是。”沙弥来到自在观音像背后，将平日里用来装藏的地方打开。在塑造佛像时，僧人会先在佛像背后留下一个空洞，开光时，由住持高僧把七珍八宝、圣地花草、经卷、珠宝、五谷以及金属肺肝放入其中封上，这种仪式称为“装藏”。平日里，陀罗寺便是用这种方法转运金银钱财，由三十二位行官僧人押送，十分安稳。而此时，世子、佘登科、春华、梁狗儿、梁猫儿全都藏在其中，那硕大无比的自在观音像中，竟然足足藏了五个人。
　　那位年迈的主持轻声说道：“张二小姐，请带着你的朋友们从寺内密道出城吧。我陀罗寺从此往后便不再欠徐术施主的因果了，希望他好好修行，不要再沾染尘世间的俗事，早日重返四十九重天。”